坤德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一位羸弱的少女颤颤巍巍的在料峭秋风中蹒跚着，身上满是被利器所致的血痕，殷红的血液自伤口处汩汩流出，而后顺肢体滑下，不停滴落在地面上，再渐渐发黑，凝固…
终于，她再也无法支持严重过载的躯体，用尽了最后一丝圣魔法，重重倒在了地上。
…
“唉？这里怎么会…”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谁将那少女轻轻背起。
她的臂膀，很温暖。
…
守矢神社，后院。
“诹访子大人，我已给她喂了些药了如果她能够醒过来的话，还请您先照顾她一下，我要去天狗聚落那边商量下分社的事情。”绿发蓝裙的巫女拿上了御币，正了正额头处青蛙状的发卡：“拜托了哦。”
“哦——好——”一位头戴市女笠，身穿深紫裙的女孩正摆弄着手中的陀螺，漫不经心的答到。市女笠上两个深邃的大眼睛和裙上几只栩栩如生的青蛙让这位少女多了几分异于常人的气质。
她叫洩矢诹访子，曾是八百万国津神的顶点，也是至高无上的造坤之神明。
诹访子翻开早已盖了厚厚一层灰的《陀螺使用手册》，研究着这个新奇的外界玩意。
“早苗还带了这种东西来啊…把抽绳缠在陀螺身上，猛力一掷，即可旋转而立，若欲维持其势，举鞭挞之…”
诹访子按使用手册上的步骤，生硬的给陀螺缠好抽绳，然后双手抱住抽绳握把，狠狠一甩——陀螺果然如手册中所描述的那样在地面上飞速旋转着，各色花纹在旋转的装饰下竟有了些恍惚的美感。
诹访子被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迷住了，只是盯着陀螺出神——她想，在外界的时候怎么就没见过这东西呢——外界还有没有和陀螺一样有意思的东西呀——外界的家伙们真幸福啊，每天都能玩到这样有趣的东西——神奈子为什么要把守矢搬到幻想乡来——真想回到外界啊，真想。
但她又想起神奈子曾很认真的对她说过：
“你这笨青蛙，连信仰都快要消失了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真搞不懂你的脑子里到底都在装些什么！要不是我，你恐怕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吧！”
“神奈子，你告诉我，信仰是什么？”
“是我们的命，信仰归零，我们就会死。”
“但是我们不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吗？”
“…”
旋转的陀螺突然被地面上的小裂缝卡了一下，便像人被绊倒一样左右晃了晃，才又渐渐站稳，不过旋转的势头却绝没有刚开始那样足了。诹访子想用抽绳抽几下以维持旋转，但难以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只得看着那陀螺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侧面触地，激起些扬尘后，一动不动的躺倒了。
“嘛，果然你这小木头疙瘩还是不够强啊，只不过转了这么一会…”
“您好…”床榻上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抱歉，给您添…咳咳…添麻烦了…”少女似乎还很虚弱，讲几个字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
“哦？你醒了啊。”诹访子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这位坐在床榻上的可怜少女。“伤的这么重，是去毁灭世界了？”
“我本在护送守矢神社的参拜客，没想到半路碰到了一群天狗强盗的埋伏…参拜客被杀害了，我也是拼了命才勉强击退他们，捡回了一条命…感谢您愿意帮助我，不然我可能要曝尸荒野了…”少女缓缓从床上走下，扶着床板，一边喘着粗气，说道：“我叫斯提亚拉，您也可以叫我提亚…”
“哦哦，提亚，蛮不错的名字嘛。”
“谢谢您的夸赞…”提亚顿了顿“虽然很冒昧，但是我可以看一下那个东西吗…我还从未见过…”提亚的目光聚焦在了还躺在地上的陀螺身上。
“这个东西啊，这个东西叫做陀螺，会转的哦！很神奇吧～”诹访子捡起陀螺递给提亚“是外界的东西哦，在幻想乡里可绝对找不到第二件的！”
“这样啊…既然是外界的东西，那么您也一定是从外界来到幻想乡的人吧，您可以给我讲讲外界的事吗！我一直很好奇…”
说到外界，诹访子也来了兴趣。
“外界啊，外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呢！有好多好多超乎想象的东西，像是在铁皮盒子里的小人啊，一边狂奔一边大叫着冒黑烟的大铁蛇啊…只是，那里的人类既不会使用符卡，也不懂符卡规则，更别说什么特殊的能力了，呼呼，实在是很弱啦，很弱，跟我这种神明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诹访子特意把“地下”一词拖的很长“哎嘿嘿，没错，我就是至高无上的创造大地的神明，八百万国津神的顶点，散布着守矢的神德，被世人仰慕的超凡存在——洩矢诹访子！”
诹访子叉着腰，以一种骄傲满载到溢出的姿势看着提亚，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只是提亚仍专心研究着手中的陀螺，似乎对诹访子所炫耀的身份并不感兴趣。
“喂喂，你有在听吗！”
“在听，铁皮小人，黑烟长蛇什么的，确实很匪夷所思啊。”
这句“不在重点的话”给诹访子当头一棒：她回想起，在遥远的过去，也曾有那么一片地区的人类们坚定的信仰着她，虔诚的供奉着她，她自然也不遗余力的庇护着那群人类，为他们施以恩赐…她曾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一直一直持续下去——但很可惜，这显然不可能。
先是神奈子，后是机械，当年那群让她感受到自己是一位“神明”存在的人类，今昔，又在何处呢？
她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创造万物的神明，如今怎会沦落到此般地步呢？
“喂！！！”
提亚手中的陀螺被诹访子强行夺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外力让提亚本就虚弱的身体又剧烈晃动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提亚惊恐的看着面前的诹访子，一时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尤其是诹访子涨红了的脸颊与噙着泪水的双眸，仿佛受了什么莫大的委屈一般。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
“你这笨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可是至高无上的创造大地的存在！八百万国津神的顶点！你相信超越世间一切的绝对存在吗，能够创造你，毁灭你，改变你命运的绝对存在吗！”诹访子一把抓住提亚的衣领，狠狠拽过提亚，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一起的程度。四目相对间，提亚透过诹访子的泪水，似乎看到了几分迷茫与恐慌。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子，但如果您在很认真的问我的话，我会一样认真的回答您：我或许会相信有能够创造，毁灭众生的存在，但是我并不认为这种存在能够改写甚至决定我的命运。”
提亚原本惊恐的目光变得坚定了起来，毫无回避的直面诹访子的眼神——这个问题涉及到她的信仰立场。
“回答错误！！！大错特错！！！”诹访子把提亚向后狠狠一推，刚刚苏醒的提亚根本没有力量抵御这充满愤怒的推力，狼狈的颠了几步便重重摔在地上。“有这种存在，而且这种存在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我，洩矢诹访子，创造，可以建立守矢神社散布我的神德恩惠众生，毁灭，可以仅凭我一人便杀光所有胆敢阻止我的生命，改变，可以现在就让你生不如死，一点点折磨你到跪地求饶，因为我是神，是叫做洩矢诹访子的神，是拥有创造大地之神力的神！你这愚昧到极致的生物，告诉我，你有什么资格不敬畏我，供奉我，讨好我这种无双的神！”
自诹访子脚下奔涌而出的黑影在地面上飞速蠕动，顷刻间便将提亚紧紧围住，而后在半空中化出自己的具象，像蛇，像藤蔓，像触手，像铁环一样拥有生命的黑影渐渐包裹了提亚全身，将她托举到数米的高空中。
“如果真的有你所描述的存在一样的神明的话，难道不应是为她的造物或信徒降下恩惠与庇护吗！对自己的造物施加无边无际的苦难，以折磨自己的造物为乐的家伙，根本就不配被称之为神！”
提亚的一番话似乎激怒了诹访子，只见她漂浮在黑影之中，满脸狰狞的双手一合，包裹着提亚的黑影便急剧收缩，阵阵骨骼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在提亚的身体里回响着，愈合的，没愈合的伤口被同时撕裂，迸溅的血液洒在床榻上，陀螺上，诹访子的衣服上。
“呃啊！！！”难以忍受的挤压力让提亚痛苦尖叫出来，近乎极限的挤压程度使得提亚快要丧失意识，眼中，口中，鼻中…鲜血，满是鲜血，提亚从未料到过，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矮小女孩竟有着这般狠毒的模样。
（“提亚，让我暂时借用一下，你的身体罢…”隐隐约约中，拉伊的声音显得那么的值得依靠。）
诹访子在黑影中取出一把闪烁着寒光的铁环，抵在了提亚被鲜血浸湿的脖子上。
“斯提亚拉，你告诉我…”诹访子伸出长长的舌头，一边舔舐血液一边问道：“神明的未来，你认为会是怎样呢…”
诹访子试图以死亡为筹码，逼迫提亚亲口说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是虚假的。
（“交给你了…拉伊…”）
只可惜，诹访子并没有听到如意的求饶，反倒是吃了一发极近距离的圣魔法重击，飞了出去。
“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无法揣测，怎么会知道这个。我从来不相信所谓的命数已定，但我相信你这种想伤害提亚的烂神，一定会被我亲手消灭！”掌握了提亚身体控制权的拉伊瞬间挣脱了黑影的束缚，又用圣魔法铸成一把闪耀的太刀，向空中的诹访子追击而去。
“这才是真正的你吗？！斯提亚拉…你做的好！做的好啊！”
只见一条白鳞巨蛇自地下刹那破土冲出，阻止了拉伊进攻的同时托住诹访子，又一个大回环向拉伊张口吞去。裹挟着灰尘与飞溅的圣魔法残片，血色的巨口嵌着锋利的獠牙，势如风卷，速似残云。
拉伊纵身一跃，顺势把太刀辅以更多更纯粹的圣魔法，凝炼作一把数米长的圣枪，大喝一声，向站在白蛇头上的诹访子刺去，却在枪尖即将触及目标的那一刻，又被一条同样的白鳞巨蛇以同样的方式击碎了。
圣枪的残片碎落一地，几条，十几条骇人的白鳞巨蛇却接连从地下冲击而来——哪里还有什么守矢神社的后院，在巨蛇的盘旋交错之下，在拉伊不停的圣魔法淬铸具形之下，可怜的小木屋早已变成飞散的木头碎片，和屋中的其他器具一同被无辜的蹂躏着。
曾是人类之躯的拉伊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擎天的白蛇盘踞在妖怪之山顶，如鲜血般赤红的眼睛与长舌律动着，以一种极具生命力与压迫力的眼神直勾勾的凝视着她，其身旁的小蛇虽未及最骇人的白蛇强壮，但也足有几棵老树之高，它们盘旋在大蛇周围，似乎随时准备向拉伊猛扑过来。而诹访子则站在那擎天白蛇的头顶，叉着腰，伸着如青蛙般长而细的舌头，对拉伊阴森的笑着。
诹访子想起当年与神奈子的那场为信仰的大战，她也曾以这种姿态傲然站在万物之巅，不可一世的嘲笑神奈子胸前澄明之境中的自己。一切都仿佛那么遥远，时代也好，信仰也好，或许诹访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被所有生命认可的顶点之神，她只想为信仰她的人民带来神的恩惠，只可惜时间的巨浪从不在意这座孤岛，仍旧是无情的淹没了她。
如今，以神明的身份自居，却在对一名所谓“人类”的战斗中解放本性，又是何种的滋味与无奈呢？
或许，曾经那个愿意容纳下神明的时代，早已不再了吧。
诹访子双手一挥，便操控身下的巨蛇向拉伊猛然冲去，以更甚于击破时间空间的怨恨与疑惑，似天火流星般的血盆大口吞噬一切生灵…
出乎诹访子意料的是，拉伊并没有闪躲，而是握紧右拳，用空气中，地面上，自己体内残存的圣魔法，全部聚集在五指之间，手臂之上，化作一副璀璨的臂铠，后腿半撤，短暂蓄势，于刹那之间全部迸发而出，以同样的势头向于她猛冲而来的白蛇头顶的诹访子，打出了拼上一切的重击。
人类的力量，神明的力量，在这样的碰撞之间，早已彼此混合在一起，模糊难辨了。
据说，拉伊这一拳确实是结结实实打中了诹访子，不过被诹访子反应过来，以灵力盾彻底破碎为代价换取本体的毫发无损，也有人说，是这一拳打中了诹访子的本体，但附带的破坏灵力的效果要更为显著，只是物理攻击对神躯无法构成有效威胁…不管怎样，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拳打醒了诹访子。
…
“不错嘛…你这家伙…真不错…”诹访子喘着粗气，把躺在地上精疲力竭的拉伊脸上的灰尘拂去一些。“哈哈…真是痛快，喂，斯提亚拉，我问你——你，人类，想不想，成为神明啊…？”
“哼哼…”拉伊轻闭双目，冷笑两声“我不在乎，但我会用我所创造的神迹，去拯救值得之人的命运…”
“这样啊…那下次…欢迎再来守矢神社玩哦…”同样精疲力竭的诹访子最终失去了意识，倒在拉伊身上，沉沉睡去…
…
“外界是神明的墓场，幻想乡也不例外。”神奈子曾对诹访子这么说到过。
不论是创世的，还是灭世的，耀眼的，还是无名的神明，其最终通向的终点，除了消逝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路了。
时间也好，机械也好，文化冲突也好，人类在看似永恒的发展中，似乎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敬畏，虔诚，祈祷…站在无边的天空之下，广阔的大地之上的人类，似乎从未想过一切的本源始于何处——是神明吗？我不确定，但我可以确定的是，在遥远的本源之地，总是有些什么东西的，只顾闷头前行的人类，在看似理所当然的拓荒之时，是否早已迷失了自我呢？
我不确定。
但是神明的，信仰的消逝，却是我真真切切看到的——创造天，创造地，创造千千万万的创造者，以及其他一切与之类似的东西，不管曾经是多么的辉煌，它们终究还是被遗忘了，进而真正死去了。但它们真的就这样再也没有存在过的证明了吗？并不，它们所创造的东西，仍旧为现在存在着的事物，人，或是其他，奉献着，祈祷着，眷顾着。
而这也正是最残酷却也最感人的地方。
“美好和平的幻想乡之下，埋藏着多少神明的尸骨呢？”我这样问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低于零。”我这样回答到。
外界，与众神眷恋的幻想乡。
【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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